为什么关注新闻报道中的灾难叙事和死亡?闫岩老师首先讲述自己的问题源起: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对她产生了很深的影响,引发了她对死亡和灾难的关注,她试图了解和分析人们如何面对死亡,大众媒体又如何呈现死亡。
闫岩老师认为,人们为死亡赋予了非常多的社会性意义,但这些意义并不关乎死者,而是为了活着的人,是为了规训生者应当如何生活。参照大卫·格罗斯的“意义建构”框架,死亡的意义建构经历了宗教图式、政治图式和媒介图示的流变过程。从公元1世纪至中世纪,人们通过宗教来定义死亡,如“死后可以进天堂”。18世纪后,医学和医疗技术快速发展,人们不断发明新药品和现代医疗手段以对抗疾病、控制死亡,死亡逐渐成为可以公开讨论的话题的同时,死亡也逐渐成为私人性的事件。20世纪40年代以后,死亡的私人性被打破,商业报纸开始承担向公众宣示死亡的职责。
闫岩老师认为,死亡的类型有两种,一种是善终,good death,一种是意外性死亡。意外性死亡又划分为两类,一类是个体无辜受死,一类是大规模集体性死亡。媒体在呈现意外死亡时会采用两套策略,一方面精心挑选理想的受难者来引发同情,一方面将绝大多数的不幸者视为背景。然而,去个体化的策略使得受众和受害者之间难以建立反射性识别关系,抑制了受众的同情心理。
为什么媒体这么做?原因在于,公众的同情心也是有限的,过度投注会引发“同情疲惫”,由此反而使公众主动避开媒体。为了避免被抛弃,媒体需要有选择的报道,使人们免受过量的创伤。变为背景的死难者只能以数字的形式出现在报道中。
闫岩老师进一步指出,媒体会采用回避、化解、悬隔的方式来宣告死亡。回避主要通过讳语、借语等方式进行。化解则是呈现殡葬仪式。媒体在报道中并不直接呈现死亡,他们通过回溯死者的生平来展现个体的消逝,他们通过展现死者的亲友来代替展现死亡。有时媒体将个体的死亡向公共空间“铺开”,使个体死亡成为公共事件,比如说赵忠祥去世、李文亮去世等。
新闻媒体的灾难叙事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它使人们沉浸在举国哀悼的氛围中,起到凝聚社会的作用;它提醒人们珍惜眼前人;它还具有诉诸理性的告诫意义,强调社会应当承担起保护个人的责任,让生时有价值,死后有尊严。
讲座最后,闫岩老师总结了死亡叙事的三种意义——提升自我理解,启发批判性思考,免于“合唱”——引导我们去思考被掩埋的东西,探索没有被描摹的人的故事。
主题讲座结束后,现场师生展开热烈讨论。有听众就媒介图示和政治图示的关系提问,闫岩老师回应,媒介图示没有完全脱离政治图示范畴,大部分情况下,媒介都在政治范畴之内,并受到国家权力规制,但当媒介图示发展到一定阶段,其阐释世界的方式跟民族国家发生冲突时,就可能不再是完全顺从的关系,显现出自身的逻辑。有听众就灾难叙事中的责任归因展开讨论,闫岩老师表示危机传播(crisis communication)在国外研究中常常与商业话语同时出现,在中国语境下,政府在救灾过程中担任着重要角色,灾难的责任归因与国家话语紧密相连。
本场讲座主持人吴世文老师表示,闫岩老师精彩的讲座展现了她的学术关怀和问题意识。在具体操作过程中,她将经验的数据与历史、文化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展现了数据背后的强大穿透力。媒介化的死亡叙事主导了我们对死亡的系列认知,影响着我们的死亡观念,生产了一套有别于传统死亡观的文化。死亡叙事其实也是人自身存在方式的叙事,我们如何跟死亡相处,背后是我们如何跟自身相处。吴世文老师指出媒体的死亡叙事还存在一些延展性的角度,比如说,一方面媒体的生产常规塑造了受众的死亡认知,另一方面受众对死亡的想象可能也影响着媒体的死亡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