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茂君、罗丹:算法驯化与用户抵抗:智能推荐系统中的动态博弈
发布时间:2025-09-11 15:01:03  点击数:

摘要:智能传播时代,算法驯化与用户抵抗的张力关系重构了数字时代的传播权力图谱。本研究聚焦技术资本、用户群体与监管力量的三维动态博弈:平台借由深度学习架构将用户行为数据转化为偏好向量,通过协同过滤机制构建认知闭环,形成算法霸权;觉醒用户以数据游击战术实施认知突围,利用跨平台跳转、行为迷雾制造及AIGC工具解构算法规训;监管介入通过算法规制重塑透明度框架,推动博弈焦点向算法问责转移。

关键词:算法驯化;用户抵抗;智能推荐;动态博弈
 

智能传播时代,算法推荐系统已从技术工具演化为重构社会关系的基础设施,其深度渗透引发了传播权力结构的范式转移。平台资本通过深度学习网络将用户行为数据转化为偏好向量,在算法黑箱中构建认知闭环,使得信息分发机制异化为新型文化霸权装置。算法驯化不仅重塑了个体认知模式,更导致公共话语空间的系统性扭曲。智能推荐系统作为数字平台的核心技术架构,已深度介入文化生产与消费的各个环节,其算法逻辑通过用户画像、行为追踪与内容过滤机制重构信息流动路径,引发算法驯化与主体抵抗的复杂互动。本研究基于传播政治经济学与技术哲学的双重视角,通过解构“技术可供性-社会抵抗性”的互构机制,揭示智能推荐系统中多元主体非线性博弈的动态图景。
 

一、文献回顾与问题提出
 

(一)文献回顾
 

本文试图通过对“算法推荐系统和算法驯化”“用户的算法抵抗行为”原文献回顾,剖析算法推荐系统中算法技术在对人类需求的满足和个性化定制中的驯化用户,用户通过想象、逃离、挪用等抵抗算法,从而为理解算法推荐系统中用户与平台组织的动态博弈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持。 
 

1.算法推荐系统和算法驯化。算法技术是指“因需解决一个特定问题或实现一个确定结果而采取的一系列步骤”。通过精准地设计与运用,算法技术能有效且精准地匹配与满足用户需求。特别是随着平台的算法技术不断精准化、高效化与智能化,内容分发面向个体的人进行定制,实现了从“人找信息”的传统模式向“信息找人”的智能模式演进。算法技术的运用在提升用户寻找信息效率的同时也有利于平台的商业变现。可以说,算法本质上是平台用于增强用户黏性,进行商业变现的工具,其推荐服务在搜集和处理用户数据的基础上无限趋近用户个人喜好,从而提高用户的使用时长和使用依赖。
 

“驯化”概念最初源于物种进化研究,意指人类通过环境再造实现生物种群从自然生态向受控系统的适应性转化。20世纪后期,西尔弗斯通等将该理论运用至技术社会学领域,强调媒介技术在社会化过程中经历的主体性重构——人类通过文化实践将技术系统纳入日常生活秩序,并在此过程中赋予其社会关系网络中的特定文化坐标与意义符码。当算法作为数字平台调节、生产、管理的社会规则展开实践,其内化为数字基础设施的核心治理范式,通过协调社会关系的技术化再生产过程,建构起算法驯化运作机制。
 

算法具有平台化、个性化和数据化的特征,能根据特定的场景和对象差异化地推荐内容,展现出极大的算法能动性,形成可见性管理逻辑。由于算法的“强大霸权”以及算法黑箱的存在,普通用户的认知和理解存在技术门槛,因此大多数用户只能被算法逻辑所驯化,处于“技术无意识”状态,丢失了其作为行动主体的自主性。 
 

2.用户的算法抵抗行为。算法代表了一种控制社会的霸权力量,个体考虑如何抵抗算法变得越来越重要。因为算法推荐在为用户构筑个性化信息通道、提升获取效率的同时,也会出现视频内容价值观无序化、推送信息体系封闭化、传播效果评价数据化、平台算法工具权力化等“异化”现象,给用户带来包括信息泛滥、信息茧房固化、隐私侵犯、自主权矛盾、可见性霸权、刻板印象与歧视等多重隐忧,使用户产生负面心理,如算法焦虑、算法厌恶、错失恐惧症等。同时,当用户察觉算法在信息获取、决策过程或行为推荐等层面产生影响后,会主动采取干预、调整或规避算法推荐系统的一系列举措,如强制断联、平台迁移、再整合-再客体化-再挪用-再转化、加密-挪用-借力-拼装等来抵抗算法的控制。从某种程度上说,算法抵抗也是一种追求普遍正义的集体宣泄与社会抗争。
 

算法实践带来的主体不确定性后果及其对算法建构的影响,实质上是算法与使用者之间的相互建构。用户在使用算法产品的过程中产生自己对算法的感知和理解,并对算法运作机制进行想象,在日常的算法实践中形成“算法民间理论”或“算法米提斯”,展现能动性和自主性,甚至能够影响系统层面的设计变化和平台组织制度的再生产,但是却无法真正摆脱算法,只能在与平台组织的双向循环调试的过程中,推动人机关系向动态平衡方向变迁。
 

(二)问题提出
 

总的来说,既有研究多聚焦算法机制的技术解析或用户算法抵抗行为的单向影响,缺乏对技术驯化与主体抵抗动态互构过程的系统性考察。本研究试图突破“控制-抵抗”的二元对立,建立包含技术批判、文化实践与制度设计的整合分析框架,系统解构算法驯化和用户抵抗过程中,用户与平台组织动态博弈的过程。本研究旨在回答三个核心问题:
 

Q1:算法驯化的运作机制是怎样的?
 

Q2:当算法权力突破传统媒介的线性控制模式,发展为神经界面层级的微粒化调节时,用户抵抗如何突破算力优势的压制?
 

Q3:在算法驯化和文化抵抗的过程中,用户与平台组织的动态博弈过程是怎样的?哪些因素和行为产生了作用?达到了怎样的动态平衡?
 

本研究的价值在于突破“技术决定论”与“文化浪漫主义”的二元对立,揭示智能媒体时代用户与平台组织动态博弈的复杂动力学,为数字公共领域的重建孕育新的可能性。
 

二、算法驯化的运作机制
 

智能传播生态中,算法驯化机制通过数据捕获、认知建模到行为调节的链式过程,重构了数字时代的主体性生成逻辑。平台资本借由深度学习网络将用户行为转化为偏好向量,在算法黑箱中完成商业逻辑向技术必然性的编码转换,形成“数据-反馈”的行为闭环。
 

(一)标签体系的认知框定:文化分类的符号暴力
 

在数字化传播生态中,算法标签体系作为内容分发的核心逻辑工具,通过符号化的分类实践构建起一套隐性的权力网络。由此,不仅实现了对用户认知框架的再结构化,更以“文化分类”之名行“符号暴力”之实,成为算法驯化用户的核心机制。
 

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提出的“符号暴力”理论,揭示了文化分类背后隐含的权力支配关系。在算法社会中,平台通过标签体系将海量信息纳入预设的认知框架,如抖音的“垂类标签”、微博的“话题标签”等,本质上是以技术中立的表象掩盖文化价值排序的权力运作。这种分类实践通过三重机制施加符号暴力:命名权垄断(平台掌握标签定义权)、能指固化(如“小镇青年”“名媛风”等标签的刻板化)、排斥机制(未被标签化的内容陷入可见性困境)。平台算法制造偏见并影响用户认知,借助预设的筛选模式使某些思维定式循环再生,潜移默化地重塑着人们接收信息的路径,最终形成与现实图景存在偏差的感知框架。
 

标签体系通过“认知嵌入-行为规训-意义重构”的递进路径完成用户驯化。首先,界面交互设计将标签作为核心导航元素(如B站的“频道分区”、小红书的“兴趣标签”),引导用户进入预设认知轨道。其次,推荐算法通过“协同过滤”强化标签与用户行为的关联,形成“观看乡村题材-打‘三农’标签-同类内容强化推荐”的闭环。最终,语义网络构建使标签体系升维为认知框架。在流量分配的主导体系下,标签体系重构文化资本格局,甚至形成某种程度的标签霸权。
 

(二)关联网络的认知窄化:信息茧房的再生产机制
 

在智能传播时代,算法推荐系统以关联网络为技术基底,通过用户行为数据的持续迭代,构建起动态演化的信息过滤机制。信息过滤机制表面上以“个性化服务”为名,实则通过认知框架的渐进式收束,完成了对用户信息生态的隐性驯化。由此,信息茧房不再是用户自主选择的结果,而是演变为算法与用户行为共谋的再生产系统,其运作逻辑深刻折射出技术权力对公共认知的形塑过程。
 

关联网络的建构始于用户行为数据的符号化转译。平台通过点击、停留、分享等交互痕迹,将复杂的人类认知活动简化为可计算的节点关系图谱。协同过滤算法在此图谱上不断强化相似节点的连接权重,形成“观看A-推荐相似A-强化A类偏好”的正反馈循环。由此,在不断推荐“平台认为用户感兴趣的内容”的循环中,用户能接触到的信息范围逐渐收窄,形成“认知收敛”的典型症候。这种技术逻辑在短视频平台尤为显著,算法可见性使用户获得了感官上强烈但认知上狭隘的注意力,并由此鼓励用户被动地接触信息,造成用户自我窄化。当“爱国”被简化为特定视觉符号的重复曝光,“女性主义”被窄化为消费主义的话术包装,实际上算法是在重塑社会议题的阐释框架。
 

算法驯化的深层机制在于认知框架的重构。平台界面设计通过“无限下滑”“自动播放”等成瘾机制,将用户锁定在即时满足的行为模式中,削弱其主动搜寻异质信息的意愿。神经传播学实验表明,频繁的算法投喂会改变大脑前额叶皮层的决策模式,使多巴胺释放周期与内容刷新节奏同步化。生理层面的驯化使得用户即便意识到信息茧房的存在,也难以摆脱算法构建的舒适区。更值得警惕的是,关联网络通过语义迁移完成价值渗透。
 

信息茧房的再生产特性体现在三重动态过程中。首先,数据闭环的形成使算法能够实时捕捉用户对窄化信息的适应性反应,通过A/B测试不断优化驯化策略;其次,社交网络的同质化扩散将个体茧房连接为群体性认知孤岛;最后,商业资本的介入使关联网络成为注意力收割的工具,广告主通过“精准圈层投放”进一步固化用户的信息食谱。
 

三、用户抵抗的实践谱系
 

数字时代技术驯化的深度媒介化进程中,用户抵抗实践呈现出谱系化演进特征。从反侦察式的内容消费到集体性的流量干扰,直至对抗性解读与二次创作,抵抗策略不断突破传统抗争范式,用户有能力利用算法逻辑实现个人目标甚至公共目的。
 

(一)算法欺骗:反侦察式的内容消费
 

在算法霸权主导的数字传播生态中,用户以数据游击战术重构人机权力关系。“反侦察式的内容消费”作为新型用户抵抗实践,通过策略性的信息干扰与身份伪装,在平台监控网络的裂隙中开辟出认知自主空间。用户抵抗实践既是对算法规训的反制,也是数字主体性觉醒的表征,其背后折射出技术资本主义时代用户与平台间的深层张力。
 

反侦察实践的技术基底建立在对算法运行逻辑的逆向解构之上。当用户意识到点赞、停留时长等行为数据构成算法画像的原料时,便发展出系统的干扰策略:刻意点击无关内容以模糊兴趣图谱,定期清除浏览历史来重置用户画像,甚至使用自动化脚本模拟随机浏览模式。用户在抵抗算法驯化的实践中摸索出的“污染训练数据”战术,实质是以技术理性对抗技术理性,在平台监控体系中制造认知迷雾。
 

更深层的抵抗发生在符号阐释层面,用户通过戏仿性解码消解算法推荐的意义预设,如将平台力推的“正能量”视频进行鬼畜重构,或在商业广告评论区植入对抗性话语。这种实践呼应了德赛图“盗猎者”理论,但呈现出算法时代的新特征——抵抗者不仅挪用文本,更通过操纵数据痕迹重构传播路径。
 

反侦察式消费的文化意义在于重构人机关系中的主体性。当用户从“数字劳工”转变为“算法欺诈师”,其身份完成了从数据客体到战术主体的转换。由此挑战了平台资本主义“用户即产品”的逻辑预设,在豆瓣小组“反大数据联盟”的实践中,成员通过共享虚假兴趣标签,成功将小众书影音内容送入大众推荐流,实现文化品位的“暗度陈仓”。此类行动证明,即便在高度技术化的信息环境中,人类能动性仍能通过创造性开辟抵抗通道。
 

在这场不对称的权力游戏中,反侦察式消费昭示着数字公民意识的觉醒。它既是用户对透明化算法治理的诉求表达,也是对信息自主权的技术化主张。当个体在数据层面对抗监控资本主义时,实际上正在重绘人机共生的伦理边界——这不仅关乎个人隐私保护,更涉及数字时代文化多样性能否在算法统治下存续的根本命题。在此意义上,每个刻意点击的“不相关”按钮都是通向认知自由的微小革命。
 

(二)数据游击:集体性的流量干扰
 

为了应对算法驯化带来的负面影响和权力操控,用户开始尝试算法实践进行“抵抗”,以改善平台的推荐效果。在算法权力日益渗透日常生活的数字生态中,“数据游击”作为一种新型文化抵抗形态,正通过集体性的流量干扰战术重构人机博弈的战场。“数据游击”以技术化的对抗手段,在平台资本主义的监控网络中撕开裂隙,试图在数据洪流中争夺文化阐释的自主权,其本质是用户通过策略性的数据污染与流量操控,对算法霸权发起的符号化起义。
 

数据游击的战术核心在于对算法运行逻辑的逆向解构。当用户意识到推荐系统的“协同过滤”机制依赖群体行为数据时,便发展出集体造假的对抗策略。如豆瓣“算法逆行者”小组的成员通过同步标记冷门书籍为“想读”,成功将小众作品推入平台推荐流,使特定图书的关注度激增。这种“数据洪水”战术利用算法对趋势信号的敏感,将边缘内容伪装成流行假象,倒逼平台重新配置流量分配规则。更复杂的实践则涉及多平台联动,如某亚文化社群在抖音刻意模仿主流舞蹈,却在B站同步发布解构性解说视频,通过跨平台的数据痕迹制造认知割裂,使算法陷入分类混乱。
 

这类抵抗的深层动力源于数字劳工的主体性觉醒。当用户发现自身行为数据成为平台资本积累的原材料时,“数据罢工”便转化为新型劳动抗争形式。微博超话社区中,粉丝群体通过编制虚假打榜教程,故意制造流量泡沫消耗商业品牌的营销预算;小红书用户集体为低质商品刷好评,诱导算法将其推入“种草”清单,最终引发消费信任危机。这些行动既是对“数据剥削”的反制,也是通过扰乱算法秩序来揭露平台经济的荒诞性,其效果不亚于传统罢工对生产线的破坏——当数据失去信用价值,算法资本主义的根基便开始动摇。
 

流量干扰的文化政治意义在于重构公共议程的设置权。在“徐州八孩母亲”等社会事件中,网民通过集中搜索特定关键词、重复转发关键信息,迫使算法突破内容管控的阈值,实现议题的破圈传播。这种“算法踩踏”战术将平台的流量分配机制转化为抗争武器,正如黑客用系统漏洞实施攻击,用户也在算法规则中寻找着公共表达的缝隙。
 

然而,数据游击始终面临技术反制的围剿。平台通过引入图神经网络识别协同行为,利用设备指纹追踪跨账号操作,使大多数集体干扰行动在萌芽阶段即遭扼杀。更深刻的困境在于,抵抗实践可能反向巩固算法权力——当用户不得不深研推荐机制以实施欺骗时,实则加深了对技术逻辑的依赖。值得注意的是,积极参与数据游击的用户对算法机制的了解程度远远高于普通用户,这种认知分化正在制造新型技术精英阶层。
 

在这场不对等的博弈中,数据游击的价值不仅在于实际成效,更在于其揭示的数字社会病理:当公共表达必须通过技术欺诈才能实现时,算法治理的民主赤字已显露无遗。算法抵抗实践既是用户对透明化算法治理的诉求,也是对数字时代文化自主权的悲壮守卫。每个被刻意制造的流量异常波动,都在拷问着技术资本主义的伦理底线——在算法统治的世界里,究竟谁有权定义内容的可见性?
 

(三)意义再造:对抗性解读与二次创作
 

在算法化内容分发主导的传播生态中,用户正通过对抗性解码与创造性重构,在数字平台筑起算法抵抗的堡垒。用户以二次创作为武器,将算法推荐的内容转化为抵抗的土壤,在主流话语的裂缝中培育出替代性阐释空间,形成“意义再造”实践,构成数字时代独特的政治文化景观。
 

对抗性解读的实践根基可追溯至霍尔(Stuart Hall)的编码/解码理论,但在算法社会中呈现出新的技术特征。当短视频平台将某主旋律内容推入用户信息流时,弹幕区往往成为解构权威的战场。通过“防不胜防”的双关语改写、“猝不及防”的剧情接龙,用户将单向传播的文本转化为多声部对话的场域。这种“盗猎式解码”不仅颠覆了内容的意义指向,更通过算法反馈机制迫使平台调整推荐策略。
 

二次创作作为技术赋能的抵抗形式,正在重构文化生产的经济学。当算法将某商业广告推送给反消费主义群体时,用户通过“要素提取-符号重组-意义颠覆”的三段式创作,将广告语转化为批判资本主义的宣言。小红书平台上的“奢侈品改造大赛”中,用户有意曲解品牌叙事,将爱马仕丝巾PS成超市塑料袋图案,作品通过平台的UGC推荐机制形成病毒式传播,最终倒逼品牌修改营销策略。由此可见,用户正将算法推荐的内容流转化为抵抗素材的补给线,在平台基础设施上搭建起反抗的脚手架,昭示着用户“文化反赌”意识的觉醒。
 

意义再造的深层效力在于其对算法认知框架的扰动。当某知识类博主被算法贴上“精英主义”标签时,粉丝群体通过批量生产戏仿视频——用方言重述专业术语、将学术理论植入广场舞场景——这些作品因符合算法对“创新性”的评判标准而获得流量加持,反而稀释了原标签的刻板印象。“借力打力”战术的实施,展现出用户对算法规则的技术性驾驭,将平台的评价体系转化为抵抗的工具箱。
 

然而,意义再造的抵抗实践始终面临结构性约束。平台通过内容指纹识别、相似度检测等技术手段,将其可识别的对抗性二次创作标记为“低质内容”限流处理。更隐蔽的规训来自算法奖励机制:当改编视频因用户互动数据优异进入热门推荐时,其批判锋芒往往被流量狂欢消解,最终沦为平台吸引注意力的“新燃料”。这种“抵抗被收编”的悖论,暴露出技术资本主义强大的吸纳能力——它既允许有限的对抗表演维持系统弹性,又通过数据反馈循环将异质元素转化为生态补丁。
 

在这场持续的意义争夺战中,用户通过像素、代码与隐喻构建的文化防线,既是对算法霸权的技术性突围,也是数字时代主体性的顽强确证。当每个二次创作在推荐流中撕开认知裂缝时,都在重新书写着人机关系的底层协议——这不仅关乎个体表达自由,更指向算法社会文化多样性的存续可能。
 

四、用户与平台组织动态博弈的过程
 

从算法黑箱的认知驯化到用户策略的反向解码,从监管介入的制度性矫正到生成式AI引发的范式跃迁,技术资本、数字公民与治理主体在非线性互动中推动权力结构持续变形。算法的控制力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实际运行中逐渐形成的;用户在使用过程中会主动感知并回应这种影响,甚至能够通过自身行为来优化和调整算法的运作方式。智能传播生态中的权力博弈,既非零和对抗亦非稳态平衡,而是多重行动者网络在技术可供性框架下的策略性互构。
 

(一)平台算法的适应性调整:智能系统的进化论
 

在智能推荐系统的技术迭代中,平台算法正经历着达尔文主义式的适应性进化,其规训效力已从显性的内容筛选升级为隐性的认知框架重塑。这不仅体现为技术参数的优化,更折射出数字权力对意识形态生产机制的深度渗透——算法通过动态捕捉用户行为反馈,将社会主流价值、商业利益与政治议程编织进推荐逻辑,构建起自我强化的智能规训系统。在此过程中,技术中立的神话被彻底解构,算法成为意识形态博弈的新战场。
 

算法进化论的核心在于数据闭环的自主迭代能力。当用户对推荐内容进行点赞、跳过或举报时,这些行为数据即刻转化为训练算法的“营养基”,驱动模型在毫秒级时间内完成参数调优。经过连续学习,新算法对用户政治倾向的预测准确率可大大提升。算法的实时进化机制使推荐系统能够动态适应社会思潮波动,如在重大公共事件期间,平台通过舆情监测快速调整话题权重,将特定叙事注入用户信息流。由此,算法不再是被动的技术工具,而是具备环境感知能力的调节器。
 

智能规训系统的特殊性在于其柔性控制策略。相较于传统媒体的单向灌输,平台算法通过微内容流的持续渗透,在用户无意识中完成认知框架的重构。如当用户偶然点击一条“躺平”文化视频,算法不仅会推荐同类内容,更会植入反向话语进行对冲——在接下来的20条推送中,混合出现职场成功学、消费主义广告与家庭责任叙事。这种策略性的内容配比既能避免用户警觉,又能通过平衡认知促成价值回归。
 

用户与平台组织博弈的复杂性在于多方主体的策略互动。平台既要响应监管层的合规要求,在推荐池中设置“正能量”内容的最低占比,又需平衡广告主的商业诉求,将品牌信息伪装成用户生成内容,同时还要应对用户的算法欺骗行为。攻防博弈推动算法进化出双重话语体系——表层推送维持自由选择的假象,底层逻辑却通过情感计算精准捕捉用户的潜意识反应,实现意识形态植入的精确引导。
 

当算法能够预测并引导价值观演变轨迹时,个体实质上陷入了“认知楚门秀”——看似自主的选择实则是算法导演的行为剧本。进化引发的认知危机已超越传统的信息茧房范畴。面对智能规训系统的进化,传统媒介素养教育已显乏力。突破算法霸权的可能性存在于技术系统的内在悖论:当平台为追求用户留存不断优化推荐精准度时,反而创造出抵抗的缝隙——高度个性化的推送使亚文化群体更容易识别算法逻辑,进而组织针对性反制。有青年亚文化社区通过分析推荐模式,开发出“算法污染插件”,成功将边缘艺术内容注入主流信息流。用户的此种技术化抵抗虽未颠覆系统,却为用户与平台组织的博弈开辟出新战线。在这场没有终点的进化竞赛中,算法的每次适应性调整都在改写数字社会的权力契约,而人类的认知自由正成为技术资本主义时代最昂贵的奢侈品。
 

(二)用户策略的迭代升级:数字游击战的代际革命
 

当技术架构与传播权力深度耦合,用户策略的迭代升级已突破传统媒体时代的线性对抗模式,演变为多主体参与的动态博弈格局。技术赋权与权力规训的辩证运动,正在重塑数字时代的意识形态战场。
 

算法黑箱的认知驯化机制构成了用户与平台组织博弈的技术基底。基于深度学习的行为预测模型通过用户数字痕迹的量化分析,构建起精准的偏好图谱。数据化认知体系不仅实现了传播内容的智能适配,二者在微观层面重构着用户的意义生产系统。当算法以“协同过滤”之名实施隐性议程设置时,信息茧房的自我强化效应便转化为意识形态的认知闭环。平台资本通过算法权重调节形成的“注意力经济”,实质上构建起新型的文化霸权体系。
 

用户群体在技术驯化与策略反制之间展开的代际更迭,形成了数字游击战的典型特征。初代用户受困于“过滤气泡”的认知遮蔽,陷入被动接受算法投喂的困境。觉醒的次世代用户发展出“数据游击战术”——通过刻意制造虚假交互信号误导推荐系统,利用跨平台跳转打破信息闭环,借助数字分身技术制造行为迷雾。为了规避隐私泄露、跳出信息茧房、改善推荐内容等目的,用户在使用在线平台或者App时,会刻意通过点赞不感兴趣的内容或快速划走喜欢的内容等不真实的反馈“欺骗”推荐系统,以获得更丰富的信息推荐或引导算法产生更符合自己期望的推荐内容。
 

智能传播生态的进化催生了用户与平台组织博弈的量子态特征。生成式AI的介入使得推荐系统具备动态语境感知能力,能够根据实时舆情调整内容策略。用户则借助AIGC工具构建反叙事框架,在信息洪流中植入替代性意义节点。虚实交织的对抗模式模糊了传播主客体的传统边界,算法权力与用户策略在持续博弈中达成动态平衡。
 

数字游击战的代际革命揭示出智能传播时代用户与平台组织博弈的复杂性。两者的互构既非单向度的技术规训,也非简单的主体觉醒,而是算法逻辑与人性本能的多维纠缠。在技术可供性与用户能动性的持续碰撞中,传播权力的拓扑结构不断重构,形成流动的权力场域。
 

(三)阶段性均衡的生成与颠覆:博弈焦点的转移
 

智能推荐系统构筑的意识形态竞技场中,阶段性均衡的生成与颠覆构成了权力博弈的动态图景。动态博弈中螺旋式演进过程既非线性累积也非简单循环,而是技术可供性与社会抵抗性在数字传播生态中持续碰撞形成的范式转移。当算法权力与用户策略的对抗突破临界阈值,原有平衡体系的颠覆往往伴随着博弈逻辑的深层重构。
 

技术资本主导的初期均衡建立在“算法自然化”的话语建构之上。平台通过深度学习模型将用户行为数据转化为偏好向量,以协同过滤机制构建起精准传播的技术神话。基于注意力捕获的渗透模式,在用户无意识的数据馈赠中完成传播权力的拓扑重构。当算法黑箱的认知驯化机制与平台商业逻辑深度嵌合,信息分发的技术中立性伪装便成为维系文化霸权的护城河。此时形成的均衡态呈现出“技术决定论”特征,用户作为数据化身的被动地位被系统性地编码进推荐架构。
 

用户群体的认知觉醒催生了首个颠覆性拐点,即便缺乏系统的算法专业知识,用户仍能基于情境感知和算法实践,采取具有策略性的操作行为来优化其算法交互体验。当信息茧房的压迫性体验突破心理阈值,具有媒介素养的群体开始实施算法抵抗:通过跨平台跳转制造行为噪声,利用反向标注污染训练数据,借助虚拟身份构建认知迷雾等。用户的多样化对抗策略打破了算法闭环的稳定性,迫使推荐系统升级为动态博弈模型。平台方不得不引入对抗性机器学习技术,在用户画像中增加反误导因子。传播权力的博弈焦点由此从单向度控制转向双向适应性调整,形成人机协同的次生均衡态。
 

监管力量的介入触发了更深层的范式革新。当算法偏见引发社会撕裂的负外部性显现,政策工具箱中的算法规制手段开始重塑博弈规则。透明度框架的强制嵌入解构了算法黑箱的神秘性,可解释性要求倒逼平台重构推荐逻辑。监管部门的制度性干预打破了技术资本与用户群体的二元对立,形成三角制衡的新型传播秩序。权力博弈的焦点向算法问责偏移,技术系统被迫在商业利益、用户权益与公共价值之间寻找新平衡点。此时形成的均衡态具有显著的社会化特征,智能推荐系统开始承担意识形态安全阀的功能。
 

生成式AI的崛起正在酝酿新一轮范式革命。当大语言模型获得语境生成能力,推荐系统从内容过滤器升级为意义生产者。用户面对的已不仅是信息筛选机制,更是具备价值输出功能的认知框架构建者。这种质变使得用户与平台组织的动态博弈进入量子态对抗阶段——AIGC工具既可作为平台增强影响力的武器,也能被用户转化为解构主流叙事的利器。传播权力的博弈焦点向意义生产源头迁移,阶段性均衡的存续时间呈指数级压缩。技术系统与人类智能在认知层面对抗形成的动态平衡,标志着智能传播生态已进化至神经界面博弈的新维度。
 

用户能够与算法在互动过程中实现双向的动态平衡,用户与平台组织之间的持续更迭的均衡体系揭示出数字时代意识形态斗争的流体特性。每次平衡态的打破都伴随着传播权力结构的拓扑变形,每次范式转移都映射着技术社会关系的深层调整。在可见的未来,随着脑机接口与元宇宙技术的渗透,智能推荐系统或将演变为神经认知的调节中枢,届时用户与平台组织的动态博弈将突破当前的意义争夺框架,进入生物传播与机器意识交织的未知疆域。这种永恒运动的博弈景观,恰恰印证了传播权力在智能时代的基本存在方式——它从不静止,永远在生成与颠覆的辩证运动中寻找新的支点。
 

五、结语
 

智能传播生态中的意识形态博弈,本质上是技术理性与人文价值的永恒辩证。本研究揭示的算法驯化与用户抵抗的互动图景,勾勒出数字时代意义生产的复杂拓扑——平台资本通过深度学习架构认知闭环,用户群体借由数字游击战术实施认知突围,监管力量运用制度性干预重塑博弈规则,三方角力在动态平衡与范式颠覆间循环演进。用户与平台组织的动态博弈既非单向度的技术宰制,亦非浪漫化的主体觉醒,而是技术可供性与社会抵抗性在神经界面交织的具身实践。当生成式AI将意义生产权赋予算法系统,算法驯化机制已突破传统编码体系,演变为神经网络权重新调整的技术政治。然而,文化抵抗的韧性在于其根植于人性本能的认知反身性——从数据迷雾的制造到反叙事框架的建构,从算法漏洞的利用到人机协同的进化,用户策略始终在技术规训的裂隙中开辟着意义重构的通道。未来的研究需在传播物质性转向的视野下,持续追踪脑机接口与元宇宙技术带来的认知革命,在生物传播与机器意识的融合边界中,重新锚定人类主体性的价值坐标。智能推荐系统中用户与平台组织之间的动态博弈史,终将成为技术文明演进的人类学注脚,记录着数字时代理性与自由、控制与解放的永恒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