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波、延书宁: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个体价值及生成机制
发布时间:2025-04-30 23:32:22  点击数:

摘要: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体现出异于传统现实空间的形态结构与运作机理,在满足个体精神文化需求方面具有特殊的价值表现。基于对豆瓣小组和微信群聊两种线上阅读社区的网络民族志研究,剖析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为个体带来的积极价值及其生成机制,研究发现:个体在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中的进入、参与和游走过程形塑并维系着交流、记忆与展演空间三重构型;个体在与交流空间的互动过程中获得安全价值,在与记忆空间的互动过程中获得认同价值,在与展演空间的互动过程中完成自我实现。社区成员共同建构的规则共识构成价值生成的基点,私人生活与公共领域的对话互动形成价值生成的驱动力量,而对于理想自我的追求构成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价值旨归。以阅读为代表的文化实践映射着个体的发展需求与理想目标,而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为这一过程提供了依托载体与支撑条件。引导虚拟公共文化空间建设的核心要义在于彰显并发挥公众的空间主体地位,从而满足其自我发展的本质诉求,以此助力虚拟公共文化空间成为驱动个体成长和社会进步的新引擎。

关键词: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个体价值;价值生成;线上阅读社区;空间生产理论

兴起于20世纪下半叶的信息革命对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带来颠覆性影响,以互联网技术和通信技术为代表的数字科技将人的思维与活动界域扩展至数字化的网络世界。凝结着族群记忆、社会关系与个体精神的公共文化空间以数字化的比特逻辑在网络世界中延伸出一种新的空间形态——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与传统的现实文化空间相比,虚拟公共文化空间有其独特的层次架构与运作机理,并以此影响人们的所思所为与生活样态,将文化的创造、体验与传播实践和与之相关的精神效用引向全新的变革路径与发展方向。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强调,文化建设要“加快适应信息技术迅猛发展新形势”。文化科技深度融合的背景下,对虚拟公共文化空间发展规律与价值效益的探究具有突出必要性。究其原因,一方面,作为开展社会交往、参与文化休闲的重要场域,虚拟公共文化空间在满足个体多元精神文化需求方面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另一方面,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价值表现存在双重性,受不同条件影响,空间提供丰富信息与多元体验的同时也可能造成个体精神的碎片化和区隔化,不利于个体良性发展和社会整体风气培塑。因此,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实然价值及其实现条件有待深入细致探讨,相关结论关系到这一重要文化生活领域建设的路径选择和效用结果。据此,本文通过网络民族志研究方法,深描微观个体在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中的价值追求与行为实践,总结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价值向度及其具体生成机制。哲学论域中,“价值”是主体将自身需求向客体投射的结果,指涉客体属性与主体需求之间的一致性,本文用“个体价值”代表虚拟公共文化空间所承载并实现的个体在精神文化方面的积极倾向与目标追求。

一、文献梳理与理论视角

(一)文献梳理

20世纪末,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应用,越来越多人群、活动与信息在网络世界中连接聚集,形成尺度与模式各异的虚拟共同体。部分学者将其视作一种特殊的空间结构系统,提出虚拟空间(或赛博空间)概念。此后,各国学者从人类学、社会学等视角切入,探讨此类空间的概念特征与价值表现。其中涉及公共文化属性的研究大致包括两种取向。

其一,以数字技术所塑造的空间规律为基点,关注技术介入下人际互动与个体精神的重塑与变迁。美国建筑学者迈克尔·贝内迪克特较早从学理角度提出虚拟空间概念框架,认为这是一种由数字技术所建构的“全新宇宙”,在媒介呈现、空间结构与信息组织等方面具有迥异于现实空间的特征表现。这种虚拟空间具有鲜明的非物质性和内容可塑性,并且扮演一种精神寄托和公共表达的载体角色,一定程度上表现出文化与公共属性。同时期学者从多学科视角着眼,探讨虚拟空间对于个体精神的价值效果,认为虚拟空间通过对个体身份和人际互动的调整重组以达到塑造数字时代集体精神与心理感受的效果。这是由于数字技术的超链接性,人们能够打破时空限制,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在虚拟空间中展开信息和情感交流,这一过程的匿名性和缺场性也使得人们有机会在网络空间中建构一个虚拟和想象的自我身份。围绕虚拟空间的价值,学者们形成两种主张,一种认为它能够塑造平等开放的精神场域,从而有助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另一种则认为虚拟空间会造成现代人的精神碎片化和疏离化,降低个体的安全、稳定等积极感受。

其二,以空间精神属性和文化功能为基点,从城乡社会文化发展的目标导向出发,将虚拟公共文化空间视作现实文化空间在网络世界中的迁移与延伸。公共文化空间作为承载和连接文化资源、文化主体与文化活动等要素的有机单元,在城乡居民精神塑造和社会文化建设方面具有重要作用。部分学者将网络世界中的数字内容、虚拟展览、公共服务平台等视作一种虚拟化、数字化的公共文化空间,并探讨其体现出的特殊属性与文化功能。由于数字技术的加持,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相比物理空间具有更强的信息传播与存储能力,在丰富居民精神生活和推动社会文化发展方面具有鲜明优势。首先,虚拟公共文化空间能够快速聚合海量主体与信息,更加有效地满足居民知识习得和交流互藉的精神诉求;其次,数字信息技术能够精准连接文化资源和社会公众,提高公共文化服务的辐射范围与服务效率;再次,虚拟公共文化空间能够以数据形式储存大量图片、文字、档案等资料,从而成为保存集体记忆和传承传统文化的有效载体。

本文所讨论的虚拟公共文化空间是指利用数字技术,以纯粹数字形态建构和呈现且具有文化属性和精神功能的空间形态。以上两类研究回答了此类空间“有何价值”的问题,从空间客体和全局视角论证了满足公众精神文化需求是当代虚拟公共文化空间建设的价值原点与目标追求,但相关理论建构仍有进一步深入空间。第一类研究取向探讨了广义上数字空间的内容表达和信息交流方式,及其可能带来的正向与负向效用,但缺乏对于精神共识、意义表达和情感认同等文化价值发生发展规律的聚焦和阐发,且未充分探讨包括个体能动选择在内的空间积极价值生成的内生条件。第二类研究取向阐明了虚拟空间在丰富个体生活、培育社会文明等方面的积极效果,然而相关结论更多体现宏观或群体视角,一定程度上忽视了空间成员的主观诉求与主体倾向,个体精神文化追求的具体内容和能动机制并未被深入细致剖析。为此,本文选择线上阅读社区这一具体空间类型,从个体行为实践的视角出发,探讨能动个体与空间整体共同作用下虚拟公共文化空间所带来的积极作用与精神福祉。

(二)理论视角

作为典型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线上阅读社区的形成和发展过程具有自发性与关系性特征。阅读社区中,成员会自发开展同他者和社区的信息与情感交互,从而直接或间接塑造并完善空间功能,并在此过程中提高自身文化素养,获得思想连接、情感共鸣等精神价值。这启发我们,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中的个体行动可能是空间价值生成的重要动力,而能动个体与空间整体的交互关系则构成空间积极价值的实现条件。据此,本文以个体在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中的行动路向为切入点,将法国社会学家亨利·列斐伏尔的社会空间理论和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的行动流理论相结合,通过考察个体行动过程透视其所生成的虚拟公共文化空间构型,以及空间带来的个体精神完善与自我发展效益。

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是社会的产物,关系结构、日常实践、文化观念等社会生活的不同面向都会创造出不同的空间。以此为理论依循,社会学和地理学者关注空间生产与个体行动的关系,认为工作、社交、休闲等行为活动能够占据并塑造着特定的空间形态,反过来,空间结构、功能也会约束并引导个体的实践活动。在这一双向互动中,个体将自身的成长需求、精神追求与情感诉求投射在空间中,进而通过空间中的实践活动来实现自身价值目标。如,居民通过占有、塑造特定空间,在城市生活中确证自身存在、完善自我认同;乡村村民通过利用或创造公共交往空间而生成集体记忆、获得心理归属。概言之,公共文化空间的生产与个体价值的生成是彼此互嵌互构的两个过程,而个体在空间中的行动实践成为二者之间的衔接桥梁。由此,本文引入吉登斯的行动流理论,通过动机激发、理性化和反思性监控等行动过程构念对社区成员的行动路向进行动态考察;进而借助空间生产理论,剖析空间行动所勾连起的个体价值诉求与空间结构形态之间的关系,即个体在塑造空间过程中寄托了何种价值诉求,虚拟公共文化空间又如何通过内部结构的生产来实现这种诉求(详见图1)。
 

二、研究过程

(一)案例选择

本文聚焦线上阅读社区这一具体情境,透视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价值表现,通过网络民族志研究范式,运用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进行资料收集和深描。参考目前研究对于线上社区的分类,我们分别在异步交流社区和同步交流社区类型中选取具有代表性的两种社区——豆瓣读书小组和在线阅读群聊作为研究对象。选取案例时采取以下标准:(1)社区主题具有典型性,与阅读高度相关,话题与功能相对多样且文本内容相对丰富;(2)用户规模较大,且性别、年龄和居住地等人口指标相对均匀。最终选择豆瓣小组“买书如山倒 读书如抽丝”为主要研究对象,同时也考察“豆瓣读书会”“阅读马拉松”和“深度阅读—不是随手翻翻”3个小组作为信息补充;选择“84号书店读书群”和“女孩们的阅读沙龙”两个微信群聊作为考察对象,以“爱阅读读书分享群”和“半岛读书书友群”作为信息补充。

(二)数据收集

数据收集包括两个过程。一是针对豆瓣小组和微信群聊分别进行了为期1年的参与式观察,对虚拟社区中相关话题的发帖和讨论内容进行观察,记录空间主体的发言与参与情况以考察人与空间的互动过程;二是在前期观察的基础上根据社区使用时长、活跃程度以及受访意愿,选择并招募到12位受访者进行半结构化访谈,访谈内容主要包括最初参与在线社区的动机与原因,参与过程中的主要活动、体验与收获以及收获的原因和感受的变化等(受访者情况参见表1),在分析过程中结合研究情况对受访者开展了第二轮访谈,进行针对性验证和材料补充。
 

三、案例分析

(一)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中个体行动路向


吉登斯认为,个体行动是包括动机激发、理性化行动和反思性监控3个方面在内的绵延往复的行动流。在网络世界中,个体基于自身选择、判断与反思而进入、参与或退出特定的阅读社区,其系列行动塑造并维系着特定的空间构型,成为空间价值创生的基本前提。

1.阅读空间的选择与进入

在行动流理论中,动机能够激发个体行动并提供通盘的计划和方案。激励成员进入阅读社区的动机主要包括信息扩源、自我记录与关系建构3种类型。其一,多数受访者表示,进入阅读社区的首要目的是通过与身份背景迥异的陌生人接触,从而获得更加多元化和差异化的阅读信息,以丰富自身知识体系、扩展思考维度。“我希望在读书方面突破信息茧房,了解到更多书籍,接触到自己不熟悉的知识。”(M5)其二,在数字空间中自由记录自己的阅读经历与体会心得也是成员加入阅读社区的重要动机,社区成员认为这能够帮助他们达到整理思绪和自我督促的目的。“参加豆瓣小组和发帖的目的是将自己的思绪略加梳理和记录,以备今后回忆。”(M4)其三,受访者选择线上阅读社区的第三类动机是希望以更加便捷高效的方式建立交际网络。一方面,社区中的人际关系具有匿名属性,能够带来批判压力较小的积极交往体验,这是因为在社区中“个人身份是次要的,人们不会先入为主和互相批判,是一种比较轻松的相处氛围。”(M5)另一方面,围绕阅读所建立的匿名关系是拥有相似兴趣或经历、带给成员亲近感的人际关系,能够更好地满足其自身表达和分享需求。“社群中遇到的朋友往往是在阅读方面志同道合的,生活中的朋友可能没有这方面的共同语言。”(M6)

受到以上3种动机的激励,个体选择并进入阅读社区,具体选择受到空间规则和个体偏好双重因素的影响。异步和同步交流社区的管理员都会积极在网络空间中发布招募帖并介绍参与要求、空间规范与活动内容等信息;个体则会通过检索、浏览或朋友推荐的方式接触到社区信息,并选择与自身需求、兴趣、能力和生活节律相契合的一个或几个社区加入。双向选择的方式能够为成员和社区建立较为紧密的互动关系奠定基础。

2.空间功能的利用与维系

个体正式成为社区成员后,开始参与空间活动并利用空间功能以实现最初动机,这也意味着成员会选择主动维系空间的日常运转。首先,成员进入社区后,会利用发帖、留言、对话、视频、直播等交流渠道,围绕阅读相关问题进行经验分享或信息求助,其他成员则根据自身情况做出解答,话题涉及选择书目、阅读方法以及读后反思等诸多方面。如豆瓣小组成员发帖表示“最近遭遇了一些不太好的事,迫切地想要读书,帮助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三观和思维,希望大家推荐书目”,其他成员留言给出推荐的书目或者推荐选书方法“建议从先秦典籍开始,看了自己就会去对比思考”。其次,社区成员还会以不同方式展示自己的阅读心得。成员会在豆瓣社区中以“打卡帖”的形式记录近期阅读书籍、进度和心得,或者在微信社区中按照群规完成定期分享任务。除此之外,在所观察的4个微信群聊中有3个群聊选择定期举办线上分享会,期间各个成员轮流发言,还可以选择朗诵、演唱等个性化方式分享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的阅读书目与思考心得。在一次分享会上,某成员朗诵了自己喜欢的文学作品,其他成员表示,“她很有感情地朗读了书中的段落,这让我很受触动,对作品的感受也加深了。”(M6)

社区的持续运转需要每个成员发挥能动性与创造性参与运营工作。观察发现,豆瓣小组和微信社区都以轮流或合作担任管理员的形式进行空间运营和管理的分工,保证有专人负责社区功能的正常运转。除了明确的社区责任分工之外,每个成员也会以例行化的方式自觉维持社区功能,为其他成员的参与创造条件,如向新成员介绍社区规则、纠正违反社区规定的行为和为集体活动提供创意方案等。在空间参与的全过程中,对于社区功能的维系与利用主要体现着行动流理论中的理性化行动和反思性监控两个环节。理性化行动意味着成员在参与空间活动和维系空间规则的过程中能够对自己的行动具有“理论性的理解”,这种理解主要表现为“实践意识”,即知晓如何利用空间满足自身需求或如何维持空间的良性氛围,但无法用话语表述具体的行动考量;反思性监控则代表每个成员按照空间规则对自我和他者行为的监督与调适,这种行为主要受“话语意识”的影响,即成员在陈述求助理由、纠正他者问题时可以用话语明确表述行为理由。理性化行动和反思性监控保障了自运转、自循环情况下阅读社区的良性运作。

3.空间构型的游走与流动

虚拟空间结构具有区别于现实空间的超链接特质,哲学家吉尔·德勒兹和费利克斯·加塔利将其总结为“根茎”构型,即“任意连接、可逆、有多个入口的空间”。围绕阅读活动,不同社区空间之间以多维化、拓扑化的方式形成连接网络。首先是阅读社区之间的相互连接。在豆瓣小组或微信群聊中,成员会发布其他阅读社区、共读会或摄影、写作主题社区的招募帖,从而建立不同空间之间的流动通路。在豆瓣小组中,某位成员发布“线上读书会招募”帖,介绍其定期举办的线上读书会并附上进入链接,其他成员能够报名加入从而进入另一重虚拟空间之中,形成在诸多阅读主题空间中肆意流动的“游牧”活动。其次是跨越虚实界限的关系互动。随着相处时间推移或受到特定活动的促进,社区成员会超越虚拟世界和匿名关系的限制,以真实身份在现实世界建立较为紧密的连接,如成员在豆瓣小组中发帖“想找一个笔友”并表示“想今后每个月通一次信,讲讲最近干了什么、读了什么”,评论中有人回应,并表示“想有这样分享生活的朋友”,“让慢悠悠的书信架起我们之间的联系”。此外,书籍交换等活动则通过物质性中介建立起相对紧密的人际互动。个体间强弱关系的转换打通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界限,建构起开放流动的空间构型。

根据行动流理念,成员在虚拟空间中的流动可能形成最初未预料的意外后果,这种结果会构成未来行动的基础。“通过豆瓣,在2021年下半年首次进入一个读书微信群,直至次年年末,但是后来该群逐渐沉寂,其中一位书友又拉我进另一个微信读书群,参与至今。”(M4)从最初加入豆瓣社区开始,后续活动可能并非个体有意的结果,但跨越社区的游走和流动会开启新的空间体验,构成下一轮活动的前提和基础,形成个体循环往复的行动过程。

(二)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层次构型

空间建构一定程度上是个体持续和往复活动的直接结果,正如列斐伏尔将空间视作社会实践与社会关系的固化。在阅读社区中,围绕空间功能架构,差异化个体相互连接,整合形成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特定结构,包括阅读信息的交流空间、自我记录的记忆空间和个体身份的展演空间3个层次,分别带给个体不同的精神收获与价值。

1.阅读信息的交流空间

美国学者罗伯特·库兹奈特认为网络社区中存在某种“核心行为”,对于这一行为的掌握程度决定着成员对于社区的情感联结深度与精力投入意愿。对于线上阅读社区而言,与读书相关的信息交流活动是联结成员的主要纽带,围绕选书、读书、悟书环节,信息从阅读素养、方法与习惯较强的成员流向相对较弱的成员,塑造出向心和离心两种信息交流的空间架构。

信息的向心流动意味着某个成员提出与阅读相关的困惑,如“如何才能每天坚持读书”“电子阅读器是否值得购买”,其他掌握相关信息的成员将自身经验与技巧向该成员分享和传播。而在信息离心流动的空间中,阅读经验技巧较为丰富的成员主动整理并系统分享自己的阅读经验、方法与心得,通过提供书单、组织分享会等方式扮演社群内意见领袖的角色。无论在向心还是离心的空间模式中,成员基于兴趣和经验所形成的信息势差可能发生转变,并驱动信息流向发生变化。在向心信息流中,以选书问题为例,回答者从书名类型、书目来源、选择标准等诸多方面提供建议,发帖者针对不同答复采取认同、抵抗、补充等不同立场,如“这个方法很新颖,可以试试”,“目的性很强,不太像我会感兴趣的书单”,或在实践后分享自己所习得的技巧,成为关系场中新的意见领袖。而在离心信息流中,经验分享者对于阅读技巧和感悟的表达可能带动其他成员围绕相关问题展开讨论和经验输出,从而形成多源的信息流动结构。

2.自我记录的记忆空间

数字文化学者南希·豪斯认为,数字技术是一种新兴的记忆技术,帮助人们将日常实践以比特信息的方式储存为一种数字记忆。阅读社区中存在不同形式、不同动因的主动记录行为,究其本质,是围绕个体经历展开的记忆留存活动。社区成员以发布媒介内容的方式在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留存自己的阅读感受、经历与情感,记录个人生活的同时与他人分享自己的思考,并接受他人的监督、鼓励与见证。这一行为关涉到建立、发展并彰显自我身份的个人化过程,同时也是在互联社群中群体互动的产物,构成了阅读社区中的自我记录空间。

在阅读社区成员记忆存储过程中,公共空间承担记录载体的功能。“如果不打卡,我当时学到的知识、产生的想法、念头和观感就会轻易消失,但是数字记录会一直保留。”(M9)在豆瓣社区的打卡帖中,成员也会表示“打算写点东西,记录这段阅读历程,也记录自己的变化”。这表明,虚拟公共空间以其信息承载力而成为个体记录自我经验、理解与情感的记忆载体。同时,由于空间的公共属性,个体还将其他成员或空间本身视作记忆生成的见证者。微信社区中,管理员规定成员需要按期完成阅读打卡任务,许多成员表示管理员实际上成为督促阅读、帮助提升的外部力量;而在豆瓣小组中,成员会在自己开设的打卡帖中留下“感谢督促”或“今日请假”的字样,将空间和访客视作一种监督或见证客体。总体而言,个体与空间共同创造出一种主客体互构的记忆场域,空间激励并承载着跨越时间尺度的个体活动与成长轨迹,个体的自我书写和记录则赋予了阅读社区作为记忆空间的特殊人文属性与情感意义。

3.个体身份的展演空间

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用“表演”和“舞台”概念来把握社会行为,认为个体的社会活动类似舞台表演,在与观察者的互动过程中扮演一种理想的自我形象。数字媒介为这种表演提供更多机会,表演者与观众的非在场性意味着个体在进行身份展演时拥有更多选择。阅读社区成员的自我表达体现一种身份展演的过程,在自我阐述或人际互动过程中将其他成员视为观众,围绕阅读进行个性化展示,定义着社区中的身份展演空间。

以阅读感受为交流主题,在阅读社区中会形成两方面展演内容。其一是对自我文化素养的表达。社区中,成员经常围绕特定作者或书籍展开讨论,每个成员都有机会展现自身的知识素养与审美取向。如在微信群聊中成员分享自己阅读哲学书籍的收获时提到,“哲学可以说是人类对永恒问题的极致探索,(阅读此类书籍)让我不再刻板、独断地看待世界,思维更加开阔”;或者发表自己的审美感受与见解,“喜欢诗和喜欢大自然是同一个性质”,并分享自己的创作,“日落像谜一样把我钉在原地,无论在街道、乡野、郊外……”。其二是对自我生活经历的分享。在交流阅读体会时,成员可能谈及自身成长记忆与生活经历,形成一种个性化的情感展演。“小时候与姥姥一起生活,仿佛姥姥永远也不会老,但失去总是猝不及防,这本书让我感到一种温暖与释然。”通过对他者的身份展演过程做出反馈,成员彼此互相成为展演者和观众,加深信任交互与情感联结。一方面,这是由于他者的积极回应会鼓励展演者投入更多精力和创意用于自我表达,从而激励成员持续分享,提高对于空间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如当某个成员在微信社群中发表自己的文学创作时,其他成员会反馈以褒奖或鼓励的话语,该成员的分享和创作热情随之增加。另一方面,作为观众的成员积极参与他者表达,并在信息交互与情感共鸣的过程中取得进步,从而提升空间获得感与参与动力。如,在“写给读书群的书友”话题下,群聊成员表示,“每一次听到大家关于文学的见解都让我受益匪浅,今后会继续参与,共同进步”。

(三)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个体价值向度

交流、记忆与展演三重空间维度是成员基于自身需求对社区进行塑造、建构与维系的结果,蕴含着能够满足个体自我发展目标的积极作用与价值效益。个体在此空间构型中,通过与他者、自我和空间的互动完成信任培塑、自我见证和理想建构,由此获得安全价值、认同价值与自我实现价值。

1.安全价值:信息扩源与信任培塑

在数字社会,个体面临信息爆炸和认知过载的同时,也由于大数据算法的精准推送而处在“信息茧房”之中,产生不同程度的不确定性或无力感忧虑。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社区成员将参与网络社区交互作为抵抗信息过载和算法推送双重压力的自觉方式。“碎片化内容给了我们快速抓取信息的机会,却也造成片面思考的习惯,更细思极恐的是,大数据正在通过推送改变我们的思维和生活,所以我选择加入阅读群,可以认识不同的人、了解不同的人生,了解这个世界的非绝对性。”(M1)

究其本质,信息无界化和认知被动化的数字生活造成了个体主体性与能动感的缺失,而虚拟空间中的文化实践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保持自身主体性、建构精神安全感,这一过程表现为相互作用的两个方面。其一是利用虚拟空间的连通性能够扩展信息来源,提升自我能动感。数字技术将不同生活环境、兴趣爱好、职业经历与知识结构的个体聚集在同一社区之中,这意味着个体之间的有机互动取代了算法推送成为信息来源,扩展信息源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自我固有观点不断重复强化的“回音室”效应,提升个体对于信息来源和知识建构的能动性与掌控感。其二,信息扩源的实现有赖于空间成员之间的人际信任,这种信任感表现为成员日常互动所带来的社会资本,能够帮助个体从和谐互助的人际关系中获得安全感和稳定感。社会资本概念反映成员之间彼此信任与认同的程度,产生于群体素养、稳定空间和集体互动等具有公共性和集体性的社会生活面向。阅读社区中,双向选择机制保障每个成员对于阅读活动具有较高的素养积累或参与热情,日常生活中持续的交往互动与情感共振也维系并强化了成员素养所带来的信任感与认同感,这使得阅读社区具有更高的社会资本,表现出更具凝聚力和亲和力的群体关系。“阅读分享是一种思想沟通,跟其他社群关系不同,而且我们群的门槛保证我们是能够进行深入交流的,这让我觉得彼此更加亲密了。”(M11)总体来看,线上阅读社区作为公共文化空间,提供了一种数字生活中特殊的互动场域,使得个体有机会通过文化活动获得可信赖的信息来源与社交关系,成为自我行为的发动者、选择者与调控者,从而形成应对多变化、多刺激信息环境的充实感、确定感与安全感。

2.认同价值:记忆记录与自我见证

个体围绕阅读活动进行自我记录和记忆留存的行为塑造出一种能够见证自我发展、强化自我认同的记忆空间。在心理学和社会学领域中,自我认同代表一种连续性的知觉,意味着个体能够将自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整合成为一个有机整体,与之相伴生的是个体内在的平和、一致与稳定感受。对于个体内在心理而言,认同危机意味着对于自我身份和社会角色的焦虑。而在吉登斯看来,个体在与他者互动交流中强化了对于自身的理解,形成完整、稳定的自我概念,获得抵御焦虑感、不安全感等现代社会风险的力量。而通过在阅读社区中的打卡与记忆留存行为,个体记录着自我的成长与变化轨迹,从而能够以空间为中介实现与自我的跨时间对话,完成对自我的观照、监督与整合。

线上阅读社区的认同价值表现为两个方面。首先,阅读经历记录是一种对自传记忆的书写与强化。从认知心理学视角看,自传记忆记录着个体生活与成长轨迹,是形成自我认同的前提。在阅读社区中,个体通过对过往阅读经验的系统整理形成一种个人叙事,由此追踪、解释自身在较长时间段内所发生的变化,特别是当看到自己几年来坚持读书的记录和总结,会认为自己处在不断坚持和进步之中,从而形成对自我身份的一种稳定、连续的积极感受。“看着自己整整齐齐的阅读记录,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下来了,像是看到过去的自己,跟过去的自己交流,也看到了自己的成长。”(M10)其次,自传记忆所带来的积极感受在集体互动中得到进一步强化。对于阅读社区而言,成员之间彼此见证和鼓励的良性联结使得个体进一步感知并确证自我成长。如成员连续10年在小组中记录自己的读书经历,表示“没事在这里翻一翻看过的书,就觉得好有成就感”,其他成员也认可了楼主的努力,表示“看得出来,你每年都在进步呀”。总体来看,线上阅读社区提供一种时间维度上的自我见证与整合平台,个体通过记忆的书写与互动完成回忆过去自我、对比当下自我并展望未来自我的整合过程,从而强化自我身份的稳定、持续认同感。

3.自我实现:人际赋能与理想建构

戈夫曼认为,个体在社会中的展演舞台具有前台和后台之分,前台活动以个人能动的“自我形象管理”为前提,因此表现出一种追求理想形象的实践取向,这种理想化体现为对于公共话语体系的迎合。数字媒介的匿名性使得网络空间成为自由的身份实验场和前台展演空间,个体在身份展演过程中体现出更强的理想化倾向,更加愿意展现出理想和完美自我的方面。观察阅读社区中的身份展演活动发现,社区成员在展示理想自我的过程中,受到安全感和认同感的激励作用,倾向于进一步将理想形象内化为自我要求,在虚拟空间的文化生活中产生追求理想自我的精神动力。

阅读社区中,成员之间的相互交流与彼此赋能塑造了承载理想自我的共同体场域。一方面,阅读社区建构出相对平等安全的环境,围绕社会资本所建构的信任关系也使得个体在一定程度上选择显露真实自我,并以此与其他成员发生交互与对话,从而更好地获得其他成员在知识、经验与情感方面的支持与帮助,以此作为自我实现的基点。“不同的人生阅历、价值观和成长经历的书友,大家在兴趣和观念上互相分享、彼此鼓励,实际上是成长上的彼此托举。”(M8)另一方面,作为公共场域,线上阅读社区中形成一种与知识水平、文化素养相关的公共价值体系,它实际上界定着个体自我发展的目标。大部分成员在互动过程中会对“毅力”“博学”“包容”“才华”等价值目标产生集体认同,并内化为自我追求,进而以他者为参照,在认同自我能力、偏好与特长的基础上找到自身的对标榜样与发展方向,获得自我实现的目标与驱动力。如被问及在阅读社区中的收获时,成员表示“别人在阅读方面的坚持和热情”(M5)“表达的逻辑性”(M8)“博览、包容和谦逊,以及在文学上的才华与追求”(M2)等是值得自己学习并持续努力的方向。由此可见,个体参与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最终追求是自我实现,为此,成员在空间中彼此交换信息价值与情感能量,从而打破自我局限,在共同体场域中获得实践支持、建构理想目标,完成向理想自我的攀越。个体行动、空间构型和价值向度的关系见图2。

四、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个体价值的生成机制

案例分析发现,蕴含着个体价值目标的行动路向塑造并维系着特定的空间形态与结构,这使得空间具有了针对个体安全、认同与自我实现的价值功能,并在个体对于空间功能的利用和维系过程中转化为精神效益。这表明,空间构型创生与空间价值生成是具有互通性的两个过程,价值目标通过引导个体行动形塑空间结构肌理,空间则为个体价值的生成提供现实条件。为此,本文以空间生产理论剖析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建构过程以及与之相伴生的价值生成机制。空间生产理论将空间的创生过程解构为空间表征、空间实践和表征空间3个有机关联的环节,分别代表空间管理者对空间建构与发展方向的规划引导,空间参与者对空间结构的直接创生活动以及由个体创造并栖居其中的空间认知图景,分别定义着空间个体价值生成的基点、动因与意义旨归。

(一)价值生成基点:社区共识建构的空间表征

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中,空间表征表现为知识、符号与代码规定的关系秩序,主导着空间建构的整体过程。线上阅读社区自建成开始便生成并运行着一种空间规则,这种规则是基于空间良性发展需求而由成员集体建构并维系的,它能够为空间互动提供共识性的秩序依循,通常表现为组规、入群须知等文本。这种规则通过行为约束和奖惩机制的形式引导并规范成员的空间活动,形成社区空间创生与运转的基本支撑,如不按期打卡者需要缴纳罚金、人身攻击者会被移出社群,而打卡次数较多、质量较好的成员可以得到礼品奖励等。

在行动流理论中,行动者的认知能力和共同知识是反思性活动的基础,而反思性活动则促成了实践的连续性。作为社区行动规范的空间表征体系是个体能动实践和成员共同认知、反思的结果。一方面,如前所述,成员与空间规则之间是双向选择的过程,选择进入社区意味着该成员经由理性思考,选择认同并接受集体规则。另一方面,观察发现,部分社区会以协商沟通的方式共同制定或修改规则,特别是随着社区人数的变动和运营时间的增长,管理者或其他成员会对既有规则的有效性进行反思,进而在征求集体意见的基础上对最初的社区规则进行能动调整。作为集体共识的行为规则使得每个人的价值观念和追求都能够在空间中有所体现,同时意味着空间本身能够约束成员行为表现,从而大致确保每位成员的空间行为都有一定的适当性与合意性,成员之间能够围绕提高知识素养、获得精神满足这一共同目标开展良性互动。由此认为,社区共识建构的空间表征促成个体空间活动的持续性,是空间价值生成的基点。

(二)价值生成动因:公私对话驱动的空间实践

空间实践是空间生产的核心环节,指的是空间主体通过一定方式占据、维系或建构空间的过程。阅读社区中,成员通过分享互助、记录存储和表达展演等方式影响着空间的正常运转与形态功能发展。而这一过程既是个体自由选择的私人文化活动,也是与他者共同完成的集体实践,私人生活与公共领域的对话和交融成为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价值生成的驱动力量。

社区成员的自身条件、兴趣和期望构成其参与空间集体活动的行为逻辑,如追求打破专业视野和信息茧房的空间成员会额外关注并鼓励他者推荐不同领域的书籍或作家,利用公共规则与资源为自我发展服务;而追求建立高质量人际关系的成员则会注意他人的兴趣、习惯与价值观念是否与自身存在相似性,通过海量个体无限共存的网络平台寻求社会情感与信息支持。同时,个体在空间参与过程中产生将自我与社区集体相连接的共同体意识,表现为一种自觉维护社区运营的集体意识或奉献精神,从而主动分享阅读经验、交流相关信息、分担管理任务,将集体空间的发展前景转化为自身的目标追求与使命建构。而每个成员基于自身诉求与集体意识的空间实践实际上在创生、塑造出新的空间结构,如某位成员发起共读活动、组建音频共读会、组织书籍交换等,都是在延展既有交流、记忆与展演空间架构的功能布局与意义边界,从而为空间价值的生成和拓展提供条件。与此同时,个体追求与集体意识的整合连接也带动其他成员产生对于空间的身份归属与情感认同,从而能够为下一轮个体性文化活动与空间实践提供新的动机。

(三)价值生成旨归:理想自我形塑的表征空间

列斐伏尔认为,表征空间与生活的个性化、经验化方面相关联,是个体亲历的生活场域,寄托着人们的思想认知与价值追求。公共文化空间中的行动旨归在于对理想自我及其实现方式的价值构想,在这一认知图景中,虚拟空间扮演一种提供文化资源、引导自我成长并寄托精神追求的“乌托邦”,与表征空间概念相契合。

由于成员在自我动机、理性行为和反思实践的能动过程下组织阅读与交往活动,个体的空间实践实际上是自发或自觉向理想自我目标不断攀越的过程。在共同体意识的连接作用下,成员在社区中以社会资本为纽带建立平等、自由的沟通关系,彼此在信息交流、成长见证与身份展演过程中相互赋能,形成一种相对安全而自由的场域以进行自我形象的培塑与修正。而与此同时,社区日常实践与文化活动也会催生成员之间的精神共振与情感共鸣,使得个体获得安全感、归属感和稳定感等积极体验,进而在共同体意识的连接作用下,将社区共生视作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与价值选择,如认为阅读社区是“一种与他者灵魂连通的浪漫想象”(M7),也有成员表示,“(在社区中)我们以阅读之名搭建起桥梁,拥有了属于书友们的避难所”。由此认为,个体的自我超越和理想发展是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价值的总向度,它激励成员之间产生理性认同,并在彼此支持、引导或见证下追求理想自我的发展目标。而在此过程中,空间扮演着资源和导引供给的支持性角色,并作为个体精神的承载者和个人意志的见证者而得以固化和创生。

五、结论与讨论

本文以线上阅读社区为例,考察其中文化实践的行动路向以及由此创生的空间构型,在此基础上试图还原公众在虚拟公共文化空间中所获得的精神文化价值。研究发现,进入空间、利用空间和游走空间的行动过程寄托了个体对于信息扩源、信任培塑、自我见证和理想追求的价值目标,从而塑造并维系着交流空间、记忆空间与展演空间3个维度所构成的虚拟公共文化空间构型,个体从中获得了安全、认同与自我实现的价值效用。个体与空间互动的深度与广度是空间积极价值的实现条件,成员对于空间的参与意愿、对于空间的管理和参与行为以及成员之间的情感联结等方面保证个体在虚拟生活中能够获得有助于个人成长的良性价值。

面对蓬勃发展的数字技术,如何通过建设多样化虚拟空间、培养公众良性参与习惯来激发虚拟公共文化空间的价值潜力,是未来仍需面对的重要问题。本文研究结论表明,数字技术给予了个体更多的能动选择,以阅读为代表的虚拟文化生活实践能够承载个体的精神情智、发展需求与理想目标,在此基础上,公众在空间自发参与和自觉维系过程中逐步实现自由全面发展的目标追求。因此,引导虚拟公共文化空间发展的核心要义在于彰显并发挥公众的空间主体地位,从而满足其自我发展的本质诉求,由此持续发挥虚拟公共文化空间在丰富个体精神、消除社会隔阂、涵养公共精神等方面的优势作用,使其在新时代融入社会建设全局,成为驱动个体成长和社会进步的重要引擎。